酶比诺

从来未爱你 绵绵

【低艺】献骨

全文1w+ 架空时代背景 私设多 禁上升

双🌟 孕期&落胎情节 含灵异元素

  

  

  

「那是爱 是癌 是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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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该来的,安艺心想。

    

  

  被卖到这座宅邸来实在非他所愿,要怪便怪他这副身体太不寻常,恰好又碰上一位有着不正常需求的买家——这事还是最疼他的阿姐同他讲的。阿姐摸着他的头,说起她偶然撞见的协商现场:“那位先生的要求怪得很,要能生娃娃,又不要女儿身,说什么镇不住那个东西……所以只有你了,小艺。”

    

  

  所谓的买家看来的确心急,隔天就急匆匆派人把他接走。他接客不多,更多时候都是在替人端茶倒水,但还是知道这种车子都只有富人家才买得起,怪不得老鸨会说:“进了那里,便一辈子不愁吃穿咯,以后可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那是一双尽显老态的眼睛,隔着几十年的风尘望过来,仿佛在看一只即将被她亲手送到树上当凤凰的麻雀。

    

  

  而小麻雀此时正扒着车窗,同在二楼探出身来的阿姐挥手。想到以后不能天天同阿姐见面,也吃不到阿姐亲手捏的绿豆糕,只觉得鼻头一酸。

    

  

  偶然与接送他的司机在后视镜中对上目光,毫无生气的、死水一样的目光吓得他一哆嗦,于是咬着牙硬生生把泪水往回逼,好像在这人面前掉一颗眼泪就要被丢进深山老林里,永不见天日。

    

  

  不过此行的目的地确实也同深山老林没多大区别。车子缓缓驶过蜿蜒的山路,最终停在一座宅邸前。

    

  

  这里背靠一座大山,仿佛山下的人都是囿于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安艺迎着刺目的阳光,抬头仰望那宏伟的山巅,总觉得朦胧一片,云雾环绕间衬得它像个不详之地。但神秘禁区总是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他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爬上去一探究竟。

    

  

  有人凑上来替他拿着行李进门。他活了十几年,还没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见对方眼神示意让他跟上,才如梦初醒,乖乖随着那人跨进古宅的大门。

    

  

  穿过迷宫一样的长廊,他最后被带到一扇木门前,下人替他安置好行李,低着头恭顺地说:“大少爷近日忙于家业,还请您暂住在这儿,等他回来。”

    

  

  尚未从茫然中抽身,那下人便推门离去。等到回过神来想去询问更多时,推开门,长廊已空无一人,宛如从未有人踏足过。

   

  

  一阵冷风吹过来,像在督促他把门关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个下人专门来负责照顾他的起居。是个成天扎着麻花辫的妹妹,也是他在这座宅子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妹妹叫小卉,比他这些天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些下人要活泼许多,至少不是那副死气沉沉,又仿佛已经陷入麻木的面孔。

    

  

  他日日坐在房里,难免觉得无聊。偶尔会让小卉带他出去逛逛,有一次偶然看见一群人齐齐往宅子一处隐秘角落奔去。他心生好奇,随口打听了句,但小卉只是笑,看着他说:“这些事情,还是等少爷他亲口告诉您吧。”

    

  

  少爷,又是少爷。一个仿佛只活在旁人的只言片语里的人。来到这里后,安艺甚至都不曾见过他一面。

    

  

  一天,小卉端来午饭时偷偷告诉他:大少爷最近没回家是忙着筹备婚礼。安艺一口热汤差点没喷出来,抓着小卉的袖口问:“什么婚礼?”

    

  

  小卉眨着大眼睛,很理所当然地讲:“当然是和您的婚礼啊。”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到了极点——怎么能和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成亲呢?这些富家少爷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费解:把人带回来又不见他过来看几眼,现在突然就要把人娶进门,存的又是什么心思?

    

  

  小卉倒是机灵,看出他有几分抗拒,连忙说:“他这么着急是有苦衷的,以后您就知道了……”

    

  

  将近一个星期后,他才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大少爷见上一面。来人笑容得体,带着一身奔波后还未洗去的疲累。一见面,又匆匆牵他去见一位道士。

    

  

  是的,牵。温热的手掌扣着他的手心,给人一种熟稔的错觉。

    

  

  一个轻易越线的人。安艺在心里这么形容他。

    

  

  或许也不算越线,买主和商品的关系罢了。他确实生来就是要任人摆布的命,安艺没有资本也没资格去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于是也只能认命。

    

  

  道士的居所里摆着好几尊神像,一进门便是浓重的香灰味,如飓风般席卷口鼻。

    

  

  香炉中尚有几支香在燃烧着,熏得他眼睛发干地疼,眼眶不禁涌出几滴泪来。

    

  

  他也受不了这种香灰味,脑袋像被针扎一样,一阵一阵地发痛。

    

  

  那道士还肆无忌惮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从上到下,发梢到脚趾,一种意味深长的审视。他被盯得不大自在,不安的情绪促使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衣摆。

    

  

  身旁的人低声道:“没什么好怕的,周先生只是想看看你。”

    

  

  那被称为“周先生”的道士这才收回赤裸裸的窥探目光,笑着对那人说:“大少爷可真是找对人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被唤作“大少爷”的人倒是很配合地笑了几声,睫毛弯弯,看来是打从心底的开心。

    

  

  后来安艺对那处地方的记忆也变得模糊,意识昏沉之际听见那道士问了他的生辰八字,毛笔蘸墨,把他所言所语记录在一张红纸上。临走前又拿到一叠符纸,被嘱咐说:一些烧来泡符水,另一些则要贴在房里。

    

  

  回宅的路上连脚步都悬浮,所幸距离并不远。又像来时一样被人牵着走,只不过这一回他没心思想这么多,任由对方越界。他被环进温暖的臂弯里,以一种过分亲密的姿势被搀扶着往宅子走。

    

  

  回房后便沉沉睡去。梦里见到一团黑影,以极具攻击性的姿态涌来。随后梦境又切换场景,变成一张俊俏的脸,笑着凑近,低声同他说:“只有你能救我……”像一句古老的诅咒,埋在生命之河的上游,此时正不疾不徐地向他流去。

    

  

  -

    

  

  隔天醒来后,没见着小卉,反而是昨日才初次见面的大少爷守在他身边。对方的眼眶里布满血丝,好似一夜未眠,平静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见他醒了,又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身,倒来一杯水,送到他嘴边,好似一位再体贴不过的情人。

    

  

  嗅到水里不寻常的气味,安艺微微蹙眉。

    

  

  对方同他解释,“是符水,周先生说喝了能保平安的。”

    

  

  他平时也不大相信这种说法,只是那道目光过分迫切,他一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乖乖一饮而尽。

    

  

  他们甚至现在才想起彼此尚未交换姓名。好像进入这里后,无论哪件事都会脱离正常的轨道,即使怪异,却又能持续进行着。

    

  

  那人有些无奈地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可以叫我低保。”

    

  

  又接着说,“你昨天险些晕过去,吓着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替安艺抚弄额前凌乱的刘海,大多都被热汗沾湿了,一撮一撮地贴在额头上,很是狼狈。但低保不大介意,手指微微动作着,仿佛在摆弄一块美玉。

    

  

  安艺愣了半晌才开口解释:“那屋子里香灰味太重,我受不住。”

    

  

  “那以后不去了,”低保连语气都缱绻,捏了捏他蜷曲着的手指,“过几天再让他来找你赔不是。”

    

  

  他后来才从小卉的口中听到消息,低保说的“过几天”便是他们的成婚之日。他因这过快的进展而感到心慌,小卉却显得比他还雀跃,接连几天都带来几个盒子,打开一看,全是些贵重的金银首饰。说是大少爷特地买来的,要他挑几个喜欢的,成亲的时候戴。

    

  

  只是他近日常有梦魇缠身,睡得不安稳。等到不常归家的低保来看他时,只剩一张过分苍白的面孔,强颜欢笑地说:“你来了。”

    

  

  低保神情严肃,问他脸色怎么这么差。又走前来,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一张萎靡的小脸。

    

  

  安艺恹恹地回,“没什么,只是最近睡不好,而且总是听见有东西往窗口上撞的声响,打开窗后连只小鸟的影子都看不见,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低保明显愣了愣,片刻后才放开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里绕了一圈,确保那天得来的符咒都还完好无缺地粘在墙上。

    

  

  视线透过窗,落在那座后山。

    

  

  只有他和周先生知道,这看似无害的葱郁外壳下,住着个什么样的污浊之物。

    

  

  时间不多了,低保暗忖。

    

  

  -

   

  

  婚礼的日子是低保托周先生算的,安艺只管顺着低保的意愿来,甚至包括要穿对方亲自挑的那身鲜红色嫁衣。

    

  

  只是他手笨,套上衣服后仿佛作茧自缚的蚕,连该伸出手的袖口都找不着。

    

  

  最后只好叫在门外等候的低保进来帮忙。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先是恶作剧一样揉了一把他裸露在外的侧腰,激得他身子一软,差些没站稳。又听见对方很是宠溺地笑说:“是小孩子吗,怎么连衣服都穿不好。”

   

  

  “我又没穿过这种衣服,”他小声反驳道。

    

  

  低保又笑了,凑上去吻他傻兮兮的小妻子,“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穿这种喜服。”

    

  

  他眼睁睁看着那张尽显幼态的脸浮起一片潮红,眼尾一抹上扬的淡粉自然是小卉的手笔,搭上格外显气色的红色嫁衣,衬得眼前人比平时多了分灵动的美,像从画卷中走出来的小神仙。

    

  

  成婚的仪式办得简单,甚至可以说是草率——毕竟连双方父母都没有出席,也就顺理成章地省去了诸多繁琐的仪式。安艺自幼便在烟花之地长大,连亲生父母都没见过;至于低保,他住进宅子这么一段时间来,从未见过他的父母,估计要么分居两地,要么便早已离世,但无论是哪种原因,安艺都不想主动询问,他本就不愿做这种戳人痛处的事儿。

    

  

  于是场面便显得有些冷清。一套简略的仪式下来,周先生才赶来捧场,一见面就赔笑说:“上回貌似把小夫人吓着了,今天专门来给您赔不是。”

    

  

  安艺这时倒认生了,一直往低保身后缩,结结巴巴地说着:“没,没有的事……”

    

  

  低保被这场面逗笑,又摆摆手,把人往厅堂请。

    

  

  三人围坐在饭桌旁,权当是个婚宴了。

    

  

  用餐期间,低保和周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生意上的事,安艺专心夹着菜,倒也没有想参与的意思。他本就听不懂那些话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想去听懂。

    

  

  中途却迎来了段小插曲,一位下人神色怪异,凑到低保耳边,声如蚊呐地说,“老爷他……走了。”

    

  

  ——红白事相撞,是为大凶。

    

  

  他与周先生对视,后者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眼的含义,嘴唇微动,无声安慰:“节哀。”

    

  

  低保摇摇头,他不需要这些。

    

  

  同一时间,右眼皮应景地跳了跳。低保揉着太阳穴,仿佛能听见后山恶灵正咀嚼血肉的声音,像一声声催命的咒。

    

  

  “明早再叫人去处理,”他吩咐道。

    

  

  下人低眉顺眼地应好。在这座宅子里,从不会有人反驳他。

    

  

  “怎么了?”出声的是安艺,脸上满是担忧。

    

  

  低保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去握他的手,好像只有同他肌肤相触才能落下心中的石,随口编了个理由:“没事,生意上出了点小状况而已。”

    

  

  一声响雷,低保下意识往后山的方向张望。

    

  

  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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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辆跳过也不影响剧情的🚗

  见wb@年上不纯爱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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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安艺最后因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低保却还处于头脑发热的亢奋状态。对方睡得香甜,微颤的睫毛像濒死的蝴蝶在扇动翅膀,带着点肉感的嘴唇正无意识地微嘟着。

    

  

  低保不禁想,怎么有人连睡梦中都在撒娇。

    

  

  唯一煞风景的便是脑海中突然想起的噩耗——父亲去世了,在一个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的角落里。

    

  

  如今紧闭着眼的人儿依旧被蒙在鼓里。仅限于这个温存瞬间,低保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要沾染上这一滩浑水,最好永远都住在无菌乐园。

    

  

  可世间的一切注定要事与愿违,眼前人是他的计划中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环。原本只是要作为救他的药,现在却逐渐成了他的瘾。

    

  

  一切的起因是家中后山一直以来都养着的邪灵,家财万贯的代价是降临在每一代长子身上的那无法驱散的诅咒。周先生曾摆法阵,询天意,最后神情凝重同低保讲:“想活命,只能用胎死腹中的骨肉来献祭。”

    

  

  复又补充道:“诞下长子的正室也不得为女儿身,那邪祟……专吃女人。”

    

  

  诅咒已经延续了家族中的好几代人。他的父亲或许也知道能用长子的命来同那后山邪灵做交易,如若父亲当初选择保全自身性命,那他也就不会降临到这个世上——还不如把我的存在从根源便扼杀掉,低保想,好过我如今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东西夺去性命。

    

  

  低保当然想活。母亲诞下他时因出血过多而撒手人寰,父亲的身体近几年也被邪灵蚕食得愈发衰弱,几个月前甚至开始频频咳血。周先生一见,便催他催得更紧了:“大少爷,若是老爷撑不住了,便轮到您……”

    

  

  他心生烦躁,摆手要道士噤声。

    

  

  没人比他更想活——志向,家业,未来的一切他都想抓在手中。

    

  

  于是每天都在冥思苦想:要能产子,又不要女儿身,何等怪异的要求?直到他翻阅古书,查到世间有种阴阳相融于一体的人存在,便开始动用关系寻一位能救他性命的“灵药”,结果还真给他找着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娼妓,轻易被驯服的最佳人选。

    

  

  他还记得亲自前去同那见钱眼开的老鸨谈赎身价钱的那天,他态度爽快,出手也足够豁达,很快便谈妥,只等着把人接回家中。

    

  

  离开前偶然看见一个少年人的背影,蹲在大树底下,两只手在土中用力刨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兴许是有风迎面吹来,那人好像也察觉到了目光,轻飘飘地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回过头,专注在未完成的事中。 

    

  

  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细碎的吻落在脖颈,低保想着,以后这里会有一个未成形就要被拿去做祭品的胎儿,有些同情,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情绪——不过一滩血肉罢了,有什么好不舍的?

    

  

  把救命稻草牢牢握在手中的感觉是极其珍贵的。他不过才消停了一会儿,又去捧着那终于被养出了些软肉来的脸颊一遍遍地亲,好像上了瘾。

    

  

  ——自从看见他的第一眼,低保就知道这会是一位能满足他一切要求的小妻子,也是个孕育生命的绝佳容器。

    

  

  可我有些等不及了。指尖在光滑的小腹上画着无意义的图形,急躁地等待着一个即将在这片皮肉下生根发芽的胚胎的到来。

    

  

  -

    

  

  两人过了一段不知节制为何物的日子,句点划在了低保不得不为了堆积已久的工作而出趟远门的那天。临行前夜他还埋在已经被他玩得熟透了的小妻子体内,安艺向来不会反抗,任由他在自己身体每一处完好的皮肤留下痕迹,像忙着在领地上宣誓主权的幼兽。

    

  

  低保看起来比要被留下的人还不舍,抱着他问:“你会想我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安艺不顺他的意回答,“有小卉在,我不会无聊。”

    

  

  意思是只有无聊的时候才会想他。低保闻言又往里撞了撞,身下人这才求饶说:“会、会想的,别进来了,清理好麻烦的……”

    

  

  其实原因也不全是怕麻烦。前些天的几次深入都令他心有余悸,低保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不愿听他的话,只顾闷头往里送,搞得他到最后往往都会晕过去,再醒来时只剩撕裂般的痛,一拉扯到小腹处的肌肉就疼得他直冒冷汗。偏偏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会恬不知耻地凑上来,“你醒啦,我们一起去洗澡好不好?”脸上的表情要多无害便有多无害。

    

  

  安艺后悔太迟才剖开对方故作深沉的面具,所以一开始才会放任他为所欲为——不过只是个开过荤就不懂得节制的俗人。

    

  

  他这一走,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离开的那天安艺把他送到门口,低保一步三回头,好像怕少看了一眼,眼前人就要灰飞烟灭似的。他叮嘱道:“如果有急事就让小卉去找周先生帮忙,别一个人担着……”

    

  

  安艺打断他,“知道知道,你说过好多遍了。”

    

  

  最后磨蹭了半天才把人送上车,驾驶座上的便是当初接安艺来这儿的司机。

   

   

  隔着一片透明屏障,他同车窗外的人挥手告别。

    

  

  车子驶离宅邸后,低保顿时觉得心中一阵空虚。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从幸福中抽身时的难舍之情,像永远抓不住的飘渺幻影。

   

   

  -

    

  

  等到低保因为一通家中来电而风风火火赶回宅邸,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电话是安艺拨来的,传到他耳中的嗓音因电流声而有些失真。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开口便催他快回家来,却又打着哑谜似的,不愿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回来看看,快回来。”

    

  

  他当下给的答复是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估计还要等个几天才能回去。安艺的声音瞬间染上了点失落,但还是乖乖说:“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眼前的白纸黑字却都变成了读不懂的天书,低保眨眨眼睛,心思是怎么都回不到这些文件上了——是什么事让安艺这么着急?光是这一个问题就足以让他抓心挠肝,连理智都失去。

  

  

  他听起来很需要我——低保为方才的通话下了结论。

    

  

  这下才发现自己在面对与安艺有关的事时总是轻易失控。无论是床笫之间,抑或是如今相隔两地,他的冲动永远都是悬崖边勒不住的马匹。

    

  

  傍晚时分,他匆匆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程的路。

    

  

  抵达宅邸时已是后半夜。他特意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但还是吵醒了熟睡中的人儿。

    

  

  睡眼朦胧的妻子从床榻上坐起身,低保察觉到他的呼吸节奏有些奇怪,像喘不过气那样,缓了一会儿才揉着眼睛开口,“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通知,”他回。话锋一转,他有些急躁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安艺还在卖关子,不肯直说,只是拍拍床边为他预留的空位,“你先过来。”

    

  

  他听话照做,爬上柔软的床铺。暗黄色的灯光映照着小妻子柔软的轮廓,一只微凉的手抓起他的,钻入睡衣下,最后落在小腹处。

    

  

  低保抬眼同他对视,眼神从迷茫到恍然,最后再到欣喜若狂。就算怎么迟钝,这一番动作下来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激动的情绪一瞬间冲昏了头脑,他仿佛丧失了最基本的语言能力,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你、你……我……”

    

  

  安艺点点头,带着一种悲喜交加的眼神看他,像一尊凡人望不穿思绪的神像。

    

  

  低保手上用了点力,渴望能感受到皮肉下有着生命存在的迹象。安艺拍他的手臂,像难得见到他犯傻的模样,笑着说:“还很小,摸不到的。”

    

  

  突然就想起医生对他说的恭喜,还有小卉兴奋地围着他转圈的场景。当时先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茫然地想:怎么就怀上了呢?他在一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一个小生命,惊讶程度不亚于突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赋予一个拯救苍生的伟大使命。

    

  

  他难得以一种悲观主义者的方式去思考未来最极端的可能性,想象中的自己躺在一大滩血里,正努力让一个小胎儿从腹中抽离——然后就不敢想了,因为光是想象就感觉腹中开始有实感似的钝痛,仿佛某种不详的征兆。

    

  

  之后便发着抖去拨电话给远在天边的低保,得到的答复是暂时赶不回来。他有些失落,这次没有人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牵着他走回房,身旁只剩寂寥。 

    

  

  结果低保还是回来了,在他入睡后。

    

  

  似是微风缓缓吹来,抚平一颗皱巴巴的心。其实方才他还被困在梦里,感受到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地往下坠,而下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洞一般的深渊。然后耳朵敏锐捕捉到一丝响声,仿佛来救他性命的侠士从天而降。

    

  

  睁开眼,胸腔处的急促起伏是他刚从恐惧中逃脱的证明。一个说着回不来的人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使他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好像做梦一样。

    

  

  居然真的会有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匆忙赶回来——他当真把我看得这么重?安艺不禁怀疑这其中含有几分真心,但看低保的焦急模样,全然没有半点伪装的成分。

    

  

  再然后便被紧紧抱住,以一种要把人揉进骨里的力度。他靠在低保的肩上,好像有了依靠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

    

  

  -

   

  

  腹部一天天地变大,像揣着一颗沉重的皮球,到后来连正常行走都费力。寻常的衣服已然穿不下,他只好套上宽松的睡裙,深居简出。

    

  

  低保把这事看得极为重要,特地推掉所有工作,专心留在宅子里陪他。比起陪,其实更多的是在照顾——因为担心别人照料得不好,甚至还抢了小卉的日常活儿来干。

    

  

  于是成天给他端茶倒水的人变成了低保,安艺活活变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孩童一个,只知道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他的三餐全都换成了营养餐,唯一不变的是每天早晨送到嘴边来的符水,幸好如今已然习惯那种异味,能在低保的注视下将整杯水一饮而尽,清去口中干涩。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常常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只因那后山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力,总是能让他的双脚动弹不得,驻足于窗前。

    

  

  到后来他每天都睡不好。小腿一到半夜便开始抽筋,腰腹的阵痛仿佛一把不停往他身上砍的斧头,颇有一副不把他拦腰斩成两半便决不罢休似的架势。

   

   

  低保常被他的哭声惊醒,拉开床头灯,发现枕边人已经蜷缩着哭成泪人。他说好痛啊低保,我后悔了,现在不要他了好不好……

   

  

  很多个瞬间里,低保差一点就要心软。想说如果这么痛的话,这孩子不要也罢——耳边却又适时响起周先生的声音,给心脏镀上一层铁做的壳。

    

  

  要想活,就需要他肚子里的骨肉。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难得态度强硬,同他说:“再忍忍,你再忍忍。”

   

  

  只是时间过得越久,安艺的神色便愈发憔悴,像只被抽出内里棉花的破旧布娃娃,成天卧在床榻上,腰疼得直不起身。

    

  

  低保眼睁睁看着他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糟糕,本想扶他出去散散心,呼吸点新鲜空气也好,那人却依旧兴致缺缺。

    

  

  他想着怎么也不能再这样下去,绞尽脑汁后终于找到对策,差人去把他要的人给请来。

    

  

  几天后,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跨进了宅邸的大门。

   

  

  被褥中的安艺隐约听见门口的响动,带着疑惑望去,首先看见的是低保,脸上带着邀功般的雀跃同他说:“我带了一个人来看你。”

    

  

  他没什么精神,刚想说不想用这种狼狈模样见人,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唤他的小名:“小艺……”

     

  

  阿姐来了。

    

  

  他一见到她便忍不住泪,阿姐比他还要感性,像要用眼泪灌满分别日子里的空隙。又红着眼,掀开他的被褥一角,用手去摸他隆起的肚皮,“一定很痛,是吧?”

    

  

  他不住地点头,当然痛,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更痛的事了。

    

  

  很多个失眠的夜里他都在想,如果没有这副不寻常的身体就好了。或许就不会被父母丢到店门前,不会在那烟花之地长大,也不需要承受这种苦痛。

    

  

  阿姐陪了他一整天,说了许多他走后发生的大小事,安艺时不时被逗笑,总算没那么闷闷不乐。

    

  

  等到夕阳西下,天色已晚,她只好准备道别。

    

  

  她对这个弟弟是真心疼爱,从前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第一个来拿给他尝尝,如今分隔两地,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难免心生不舍。

  

  

  走出房门,发现低保倚着墙面站得挺直,像守在这里一整天,不曾离开过。

    

  

  她明显放心不下,往房里又张望几眼,才缓缓把门关上。随后很认真地同低保讲:“你要照顾好他。”

    

  

  低保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视线最终聚焦在地面某处砖石上,说:“我会的。”

    

  

  在说出保证的瞬间,结局已注定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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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艺在一阵剧痛中惊醒,大片的红映入眼帘——是血。

    

  

  深红的,新鲜的血。

    

  

  来源是他的躯体,如泉眼一般不断涌出。

    

  

  雪白的床褥被染成鲜红色,衬得他像一具躺在雪地里的尸首。

    

  

  床边站着几个人,但他疼得连视线都模糊,只看得清离他最近的低保。可对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不像心急,更不像惋惜——他不愿承认的是,这看起来甚至像是在用尽全力按捺着喜悦。

    

  

  一只手抚上他疼得满是冷汗的脸,低保小声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就过去了,乖……”

    

  

  像把他当孩子在哄,织出一张用温柔做的毯,却又用毯子捂住口鼻,要他什么话都不说,只管服从便是。

    

  

  可是我流了好多血啊,他迷茫地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还没攒足力气开口,涨潮般的痛涌上岸来,他又晕了过去。

    

  

  低保见他又阖上眼,这才同以周先生为首的众人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他性命。”

    

  

  -

    

  

  安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场景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切换,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步,所以上天才施舍几分怜悯,供他回顾这一生。

    

  

  先是老鸨教年幼的他怎么待客,就算只是端茶倒水也有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后来遇见阿姐,不过也才大他几岁,却把他当亲弟弟来疼,隔三差五下厨做各种糕点给他吃。

    

  

  曾经有个贪玩的小孩拿弹弓射死了一只小麻雀,血淋淋的尸体不偏不倚,正正掉到他脚边,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应该是替它在树下挖了个土坑,把它埋进去,还立了个简陋的墓碑。

    

  

  再然后是离开的那天,阿姐在窗边看他,他想喊不用担心我,可是还没来得开口,车子就开走了……然后呢,然后呢?

    

  

  一团黑影。

    

  

  鲜红嫁衣。

    

  

  低保……同他耳鬓厮磨的恋人。在遇见他之前,幸福像河面上永远捞不到的月亮,后来好像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垂手可得——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有。

    

  

  然后呢,然后呢?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往前是白纸一样的过往,往后是置身雾中的低保。

    

  

  来到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思索着,太阳穴却迎来一阵刺痛,他眨眨眼,后知后觉是那恼人的香灰味在作祟。

    

  

  低保,低保……他转过头,雾中人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急切,朝他走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笑,说:“我们走吧。”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冰冷的手抓住篝火边的一团热烟,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他把手扣进朝他打开的掌心,说:“好。”

    

  

  于是便双双走入烟雾缭绕的树林中,安艺耳边不时响起婴儿的哭啼,应是来自远处,以风为载体飘到耳边,凄厉得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所有的不安都被低保牢牢牵住,好像只要两只手交缠得足够紧,那些不好的情绪就流不出手掌心。

  

  

  “别回头看,”低保道。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来到一座形似寺庙的建筑内。推开破旧的门扉,里头却没有供奉任何的神像。

    

  

  鼻间却充斥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血腥味,比那香灰味还要令人不适。安艺立马跟应激反应似的开始呼吸困难,求助般转过头,撞上低保直直望过来的眼神。

    

  

  又见一团黑影从他身后浮现,他本想开口让低保小心,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梦境随之坍塌,身体宛如失重,直直坠入无止尽的黑暗中。

    

  

  -

  

  

  像从云朵往下坠落到平坦地面,安艺猛地睁开眼。

    

  

  手指无意识地抽动几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紧紧攥着。

    

  

  低保从瞌睡中抬起头来,同他对视,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终于醒了。”

    

  

  安艺艰难地开口,声音哑得像喉咙中盛着一路走来的沙石,“我睡了很久吗?”

    

  

  低保点头,又适时递来一杯温水,杯沿顶在他干燥得起皮的唇边,小口小口地喂。

    

  

  低保还是觉得不大真实。他昨天刚到周先生那儿闹了一通,砸碎了几副上好的茶具。只因安艺已陷入近十来天的昏睡,不安的火舌在他心中不断烧着,如一场注定无法平定的灾祸。

    

  

  年老的道士却显得十分冷静:“与其在我这儿撒气,不如您亲自去问一问那邪祟,究竟何时才肯把小夫人放回来。”

    

  

  低保顿了顿,失了神一样,伫立在原地。

    

  

  是我亲手把他推出去的,是我啊。

    

  

  想起几天前的祭奠仪式,他那无法来到世上的胎儿如今变成一滩血糊,装入陶瓷器皿,摆在法阵正中央,作为祭品献上。

    

  

  他本以为一切都将圆满结束:他会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地过完这一生,而不是像父亲那样苟延残喘地活,他的小妻子也不会同他可悲的母亲那般,到最后连一条命都留不住。

    

  

  又想到此时还不省人事的安艺,低保在期待的同时又惧怕着他醒来的那天——他会恨我吗?低保不安地想着,一百种假设的情境里没有一次的结果是“不恨”。他发现自己光是想象对方以一种恨之入骨的决绝眼神望过来,胸下肋骨处便开始泛起酸胀的痛。

    

  

  到最后连他也自暴自弃——恨也无妨,反正这辈子都不会让他走了。

    

  

  周先生见他终于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解释说,之前喝的符水足以让那人忘记这一切,让他莫要担心。

    

  

  于是低保耐着性子等啊等,却迟迟等不来一双睁开的眼。

    

  

  其实距离安艺陷入昏迷也不过十多天,于他而言却像过了十几年之久。他像曾经那样,伸手把小妻子脸边的头发梳理整齐,这才露出一张完整的苍白小脸。

    

  

  安艺被扶着坐起来,背靠着枕头。一番动作下来,只感觉腹处有一种空落落的痛,好像曾被人活生生剖下一块肉,使他抓耳挠腮都找不到痛的根源。

    

  

  像察觉到他的不安,低保解释说:“医生说只要勤些吃药,很快就能恢复了,你别太担心。”

    

  

  安艺颔首,一副无条件信任的模样。

    

  

  刚苏醒的病人向来虚弱,于是只能像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被低保揽进怀里抱。

    

  

  低保突然很想说些什么——说爱,说愧疚,说一种死后要葬在同一处的执念。意欲开口,忽觉爱才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同时也是施加在身的沉重酷刑。

    

  

  可他再也不想让他痛了。

  

  

  

  

  

  END.

  

Reference:

*“那是爱 是癌 是如来”——冯唐《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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