酶比诺

从来未爱你 绵绵

【A艺】天沉地暗

全文1.6w 现背 全篇真名预警

破镜重圆 ooc 都是编的 禁上升




「余震是靠在你掌心 永远被困」


  

    

01

  

  

  萧伯纳说过:死亡并不困难,而生存则是非常艰难的。

  

  

  换作几年前的欧浩然不一定能对这句话感同身受。那时的他在大多数时候都以“安艺”这个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人们从他初次上场便寄予厚望,后生总是可畏,之后几年的职业生涯虽然称不上一帆风顺,但总归是无数次潇洒证明过自己的实力不止于此。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在去年宣布退役,从“职业选手”的身份回归到茫茫人海里的一颗普通沙粒。消息公布时收到不少祝他前程似锦的留言,可现实哪能总是如愿,或许他在获得旁人求之不得的游戏天赋时便花光了运气。退役后他也没有继续直播事业,父母一致认为首先要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才能过好日子,于是托关系把他塞进一家公司里。可他为了打职业牺牲了时间也放弃了学业,职场的工作于他而言是陌生又难以招架的。他像刚接触一款难度极高的游戏的新手玩家,什么都要从头学起,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在这个现实游戏里,他毫无天赋可言。

  

  

  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他是新人便对他格外关照,成年人的世界利益至上,他被同事间的各种勾心斗角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于是每天在便利店买的早餐像死刑犯被处死前的最后一餐,在公司门口打的卡像是通往地下十八层的通行证。进入办公室,努力降低存在感,越过三两成群围在一起聊天的同事,结果刚坐下便有一大叠厚厚地文件落到他桌上,来人笑眼弯弯,“帮我把这些文件整理好,然后送去人事部,行吗?”

  

  

  最后两个字硬生生把命令变成礼貌性的询问,只是为了把话说得更好听。

  

  

  欧浩然很快便明白,这里的所有人都拿准了他是不会拒绝的性格,爱挑软柿子捏是人的天性,他们总把一些不属于他份内工作的杂事推给他去做。

  

  

  太累了。

  喘不过气。

  

  

  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不想工作,可是不工作就没钱,没钱就还不起房租、吃不了饭——这形成一个他永远逃不出的死循环,进而并发出许多问题:身体不好,常失眠,噩梦多。偶尔会梦见失败的初恋,像一场历时短的暴雨,把他匆匆打湿后再无下文。

  

  

  他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别人用“话少”“阴郁”等字眼来形容。以前还是个社交小能手,现在却在这个办公室里活得像个透明人,同事需要他的时候当他是块摸得着的玻璃,不需要的时候只管把他当空气。

 

   

  空气啊……欧浩然侧头去望窗外下了一整天的雨,落地窗上水滴遍布,雨点落下来的时候会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他恶毒地想,如果没有这块大玻璃就好了,雨最好能下进来,淋湿这里的每一个人,让每一架电脑进水,让每一份文件湿透,最好能把这里的一切都淹没。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因为这块大玻璃一直都在。

  

  

  ——如果自己真的是空气就好了。

  

  

  空气永远自由,但是玻璃生来就要被利用。


  

  


  

  

  

  

  杨磊来到广州时正逢阴雨天。

  

  

  刚下飞机,手机上便来了个电话——是分公司派来接他的职员,姓陆。电话那头的声音参杂着雨水拍打在车窗上的杂音,解释着雨势太大,路上堵得车都动不了,让他先找个地方坐一会,自己可能要再迟个半小时才能到机场。

  

  

  杨磊站在廊桥往外看,雨下得极凶,好像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都要被吞噬在这场雨幕中,于是很贴心地同对面那人讲:“不急,你慢慢来。”


  

  他们最后在机场大厅的一家咖啡店碰头,陆逸一见到他就开始道歉,早知道下大雨会堵车就应该早点来的。杨磊也不怪他,只安慰他说没事,自己其实也没等多久。


  

  杨磊估计他是个自来熟,从机场大厅走到停车场有好一段距离,他的嘴就没合起来过,从广州的天气聊到公司附近评价高的餐厅,最后一拍脑袋,说:“我们打算约你去聚餐来着,就当作是欢迎会了,你今晚有时间吗?”


  

  杨磊想了想,“今天刚落地,我有些事情要办,换到明天行吗?”


  

  “当然可以,我们主要还是看你方不方便嘛。”陆逸应得爽快。


  

  从机场回到公司时,雨势已经转小。来接应他的人换成了一个女助理,说是叫纪舒。


  

  杨磊是从总公司调来的,分公司的总监毫无预警地跳了槽,上面急着找人顶上,机会辗转就来到了他这里——他年轻又还没成家,其他几个同事都不愿丢下妻儿自己一个人去别的城市打拼,放眼望去只有他是最佳人选。他心想换个工作环境也挺好,况且他也好多年没回广州了,便也就应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欧浩然。

  

  

  也不是一踏进公司大门就戏剧性撞了个正着的那种重逢,杨磊先是被纪舒领着走遍了公司的几个部门,跟未来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再回到办公室看了会儿文件。

  

  

  下午的时候突然想喝咖啡,他记得方才参观的时候纪舒提到茶水间在二楼,打算自己去泡一杯咖啡来提神。纪舒看他要出去,连忙站起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摆手说不用,只因依旧不习惯去麻烦别人。

  

  

  然后就看见了抱着一大沓文件,准备送去人事部的欧浩然。

  

  

  杨磊隔老远就看见他了,一开始只觉得这个背影莫名给了他某种既视感,让他想起一个很多年前的老队友。好巧不巧,下一秒对方就转过头跟别人搭话,杨磊只消一眼就能认出来——真的是他。

  

  

  五官没多大变化,比之前长开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了,可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感觉还是变了不少。杨磊心想,如果要把这种感觉实际比喻出来的话,大概就是他印象里的欧浩然走到哪里都像大晴天一样明媚,现在却浑身都是被乌云笼罩着的低气压,跟这座城市的雨一样沉重。

  

  

  欧浩然不知什么时候养成走路时眼睛只往地上看的习惯,因为这样就不用与任何擦肩而过的人对视,少了些负担。这下交完文件便扭头要走,杨磊有些急,把人叫住:“安艺。”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他了。

  

  

  欧浩然循声转过头的时候很是疑惑,甚至还以为是幻听。他无数次认为自己到现在都没能从那个给他鲜花掌声也给他荣誉的赛场走出来。他今天没戴眼镜,只看见一个瘦长的模糊人影朝自己走来。等到靠近了些,才发现是杨磊。

  

  

  把时针往回拨个几年,他那时还叫Alex,是赛场上会自体发光一样的特别存在。


 

  他想起午休时在茶水间偶然听见几位女同事的闲聊,说是新来的总监年轻又多金,明晚聚餐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主动去要号码。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两个人在这么大的一块土地上重逢的概率到底有多小。此外,他也在想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杨磊,因为只要这个名字一出现,就会让他回想起那段连自己都唾弃的过往。

  

  

  杨磊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他又问,“就这么不想见我?”

  

  

  两句话勉强把尚处在奇怪的情绪漩涡中的欧浩然拉了出来,指甲用力嵌入掌心的皮肉,感觉到痛才能让自己打起精神,他尽量做到面无表情,干巴巴地回答:“啊……那倒没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或许连欧浩然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很明显在打着颤。可杨磊倒也没有拆穿,只是问:“没有其他要说了的吗?”

  

  

  为什么一直在提出问题啊。欧浩然真的要抓狂了,现在的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想得到要说些什么。

  

  

  他咬咬牙,憋出来一句:“那,好久不见?”

  

  

  时隔这么多年,老天爷又大发慈悲,给他一份从天而降的大礼。

  

  

  换作曾经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抓住,可现在的他不知所措得只想逃。


  

  

  

02

  

  

  曾经的欧浩然觉得杨磊是被摆在神坛供众人敬仰的神像。他是强大的,谦虚的,也是天赋异禀的。直到后来进入同一支队伍,他们变成了朝夕相伴的队友,这才有宝藏一样珍贵的机会,得以窥见生活中具有烟火气的杨磊。

  

  

  他第一次见到杨磊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看起来就不好相处,性格方面甚至称得上沉默寡言,后来开始和队内其他人相熟后才开始暴露本性,是偶尔会突然语出惊人的类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总是下意识去追逐那抹瘦削的背影,变成了条件反射一样的行为,好像这么做就能离对方近一点,再近一点——但也只敢在心里幻想,毕竟他和杨磊交流机会实在不多,两个认生的人好像注定要花上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才能变亲,更何况队内从不缺热情的哥哥,他们比自己更会说话,也更会调动气氛。

  

  

  他们打训练赛的时候,欧浩然就坐在旁边看,一起复盘的时候总是能从杨磊那里学到很多。杨磊之前打PC端,转手搓难免遇上困难,但欧浩然很早就认定一件事:只要提高手搓的熟练度,他的意识与操作将在这个比赛中一骑绝尘。

  

  

  所以当自己临危受命要作为首发上场时,欧浩然也从未对身为Alex的杨磊产生过任何怀疑。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珍惜机会,参与训练赛的人变成了他,杨磊有时坐在旁边看,有时坐在一边开自定义练手感。

  

  

  欧浩然当然想赢,更多的是想让杨磊看见自己,如果打得好的话,在那个人心里的份量会重一点吗……每当这种想法浮现的时候,欧浩然都要连忙拍醒自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但还是会偷偷去瞥在一边搓屏幕的杨磊,把所有的秘密都藏进眼神里。

  

  

  是喜欢吗?他这么问自己。应该是喜欢的吧,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想靠近呢。他甚至幻想过,如果自己被杨磊抱在怀里,可能会在一秒钟之内就哭出来——因为太近了,因为太喜欢了。崇拜、依赖和爱都过于接近,连边界都模糊不清,所以欧浩然觉得喜欢杨磊这件事是很正常的。那么多人喜欢他,多我一个又怎么了?

  

  

  唯一一次失手是某次训练后,他瘫在电竞椅里发呆,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慢悠悠地转着椅子,结果转着转着就变成了面向着杨磊。杨磊离他有一段距离,在很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幕。好想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啊……欧浩然心想,然后下一秒,原本神情专注的人突然抬起头,直直与他对上眼神。

  

  

  欧浩然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仿佛受惊的猫。杨磊一开始没什么表情,是一贯的冷淡模样,就这么与他无声对视了好一会,突然很浅地笑了一下。

  

  

  完蛋了。这是欧浩然回过神后的第一个想法。

  

  

  他害怕杨磊发现自己的龌龊心思,更害怕对方因此而感到困扰。杨磊这么聪明,该不会是看出来了吧……一旦这个想法开始出现,欧浩然就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心虚,连偷看次数都努力减少,深怕杨磊看出什么端倪。

  

  

  日子还是照过,比赛还是照打。杨磊在看他打训练赛的时候开始给他更多的建议和指导,但也总是强调他的见解只能当作参考依据,还是要看自己打得舒不舒服。

  

  

  好像突然就变得亲近了。曾经那么渴望的关系现在却让欧浩然觉得不大真实,原本远在天边的人突然离自己这么近,像在做梦一样。

  

  

  再往后的一切就更像做梦了,即使现在再回想过去,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夏季赛冠军,秋季赛冠军,深渊总冠军。过程中难免曲折,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那是他最难忘的一年。

  

  

  最大原因一定是他和杨磊交往了。是的,就是交往。虽然听起来荒谬至极,但这真的不是臆想,也不是做梦,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杨磊成名早,圈子里有不少好友。有次同三两朋友出去聚餐,吃饭期间的手和眼睛就一直黏在手机屏幕上,手机一震,就要开始打字回复。坐在对面的几个友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读懂了彼此眼神中的八卦之心,于是和杨磊天南地北扯了一通后,装作随口一问:“怎么出来吃饭还老回讯息啊,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杨磊从没觉得谈恋爱是必须偷偷摸摸的事,他做什么都坦坦荡荡,于是他很诚实地回答说,是。


  

  “卧槽,木头开窍了啊这是!”

  “找时间把人带来给哥几个看看呗。”

  “天啊,好大儿居然脱单了,爷青结。”


  

  杨磊挠挠头,本来想说你们ob比赛的时候应该都看过他了。只是想了想还是作罢,转而说着“下次一定”,一一搪塞过去。


  

  是的,他们真的在一起过。虽然这段关系的保质期不到半年,就连开始都开始得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忽略掉很多的让人心里泛酸的时刻,剩下的甜蜜也足以让欧浩然在未来拿出来回味很久。


  

  欧浩然不是个念旧的人,他现在已经叫不出高中舍友的名字,但他到现在还是会在一些特定的瞬间想起杨磊,想起他们一起去过的每一座城市,想起那句直直打进他心底的“我会教他的”。这显得很不合理,可因为对象是杨磊,就也没那么不合理了——杨磊向来是他的例外。


  

  但他还是想忘记一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东西,比如先提分手的那个人是谁和准确的原因,因为“快乐至上”也曾是他的座右铭。但有些事情可不就是因为太念念才难忘*,仅在杨磊的相关事物上拥有的好记性变成了一种凌迟和折磨,隔了好几年再回头看,还是会让他的心脏传来阵阵钝痛。


  

  ——是他被租借到别的队伍的那段时间。或许就是因为分离才让他看清了很多东西。杨磊每天都很忙,训练和直播占用了他的每一天,已经分不出额外的时间和心思来搭理他,于是手机上的联系逐渐减少也变得情有可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一睁眼,一下楼就能看见对方。那么小的训练室,只要经过就能随手给一盒牛奶或一包零食。因为每天都呆在同一个地方,好像什么都是那么的简单。

  

  

  原来一段感情会如此难以维持。欧浩然偶尔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条河流,偶然与杨磊的汇入同一条主流里。流经河岸,流经世俗,然后不幸被山谷隔开,又重新变回两条支流。只是这一次,他们注定不会再汇入同一条河流。

  

  

  回过头,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原来他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状态持续几个月后,对话框里出现一句“那还是分开吧”,像个判决,紧接着是另一方回复:“好”

  

  

  欧浩然记得自己还问了一句还能不能做朋友,杨磊说当然可以,于是欧浩然回了个ok的表情符号,再无下文。

  

  

  早该想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有掉下来的一天。他得到的关心和偏爱都是借来的,总有一天要尽数还回去。


  

  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因为赛程而同时在场馆里,其实只要有心,不可能一面都见不到。但就是没有人主动——也可能是都在等着对方主动,所以还不如不找,结果就是连恋爱都不如不谈了。


  

  欧浩然一开始觉得也没什么,不就是分个手而已,他小时候看的每一部八点档里都会有这种剧情。就像雨下得再大也一定会停,遥控器的电量总有一天会用完一样,恋爱的尽头是分手,分手的尽头又会是一场新恋情,大多数人都活在这种循环里,除了能在恋爱里找到能一起生活一辈子的少数幸运儿们。欧浩然自认运气不好,他或许不会是那个幸运之人,但他至少不是会在这种循环里感到伤心难过的倒霉蛋。


  

  杨磊的聊天窗口随着时间流逝被压到了最底层,偶尔看见他拿下了重要的比赛,还是会主动去送上祝福。结果又嫌只发一句话看起来太冷淡疏离,又加了个小熊鼓掌的表情包。

  

  

  那边回复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谢谢。


  

  好嘛,很冷漠,很官腔,这很杨磊。


  

  欧浩然下了结论:他不是会跟前任藕断丝连的那种人。


  

  但很快他就想收回这条自己亲自定下的结论了。有次杨磊出席别人的生日会,欧浩然在别人发出的视频里捕捉到了杨磊,确实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在合照里无一例外都笑得合不拢嘴。那种笑容他认得,是完全释放了压力的开怀大笑——曾经他也是对自己这么笑的,很多次。


  

  这让欧浩然惊觉,原来自己还是很怀念在一起的时候,怀念总是对他笑,一直对他好的杨磊。

  

  

  他们基本上没闹过不愉快,顶多是欧浩然偶尔会因为觉得自己的爱比对方多而感到委屈,付出与收获不对等总是令人感到悲哀。但只要杨磊朝他走过来,给予一个眼神,或者手指交缠一秒钟,他就立刻满血复活,继续做为爱痴狂的傻瓜。

  

  

  杨磊给他的一切就像一盘浓厚的白色颜料,能轻松把那些不悦的杂乱色彩掩盖掉,只要能做到欺骗自己说“白色下面什么都没有”的话,他们都只能看得见一片干净纯洁的白。


  

  一个叫欧浩然的倒霉蛋还是没能走出那场雨,寒冷彻骨的雨点将他完全笼罩,让他发了一场经久不退的高烧。明明知道恋爱的尽头是分手,分手的尽头又会是一场新恋情,可他还是期待着后半句的结尾还有更改的余地,最好是杨磊来找他说,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他一定会说好的。


  

  就跟杨磊提分手时一样,他会立刻回答说,好。


  

  可是杨磊没回头。


  

  那就算了,欧浩然想,反正是你先不要我的。


  

  


03

  

  

  下午那场意料之外的碰面以欧浩然拿工作当借口落荒而逃为结尾。杨磊没有追上去,反正都在同一栋楼、同一个公司里,除非欧浩然明天就递上一封辞呈,否则他们多得是机会和时间。

  

  

  只是回了办公室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在公事上,拿出手机,点进和欧浩然的聊天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伴随着红色感叹号的一句“也不一定”。

  

  

  他抿了抿嘴,有些苦恼。

  

  

  杨磊比欧浩然退役得更早一些,他早就手握这个游戏中的最高成就,于是潇洒退下王座的同时也在赛场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之后他继续修读大学的课程,毕业后不久,他和一群朋友去吃烧烤摊,顺道喝了点酒。手机震动时,还是会习惯性放下酒杯去看一眼,这才想起发来讯息的永远不会是那个人了,又默默放下手机。

  

  

  散伙后他打了辆车,就着偶尔照射进来的橙黄路灯,坐在后座漫无目的地滑手机,最后却又鬼使神差地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

  

  

  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有点后悔了”

  

  

  不管了,无论是会被当作纠缠不清的疯子还是胡言乱语的醉鬼,都不管了。或许早就该疯的,从“后悔”两个字第一次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一切就都错了。

  

  

  他在出租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后迈着踉跄的步伐下车,一步一步往家门走。

  

  

  手机适时震动一声,他点开看,对方回了一句:是吗 可那时候你也没那么喜欢我吧

  

  

  他当下先是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再来便是想反驳。怎么可以用一句话就否定掉曾经的一切?好像说过的话,牵过的手,接过的吻,统统都是假的。

  

  

  打字,再按下回车键发送,最后却只出现一枚红色感叹号。他不死心,但几番尝试后,很快就发现无论是电话还是简讯,他都成了黑名单中的一员。

  

  

  如今他盯着手机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助理。便把纪舒叫了进来,吩咐了几句话。

  

  

  

  

—  


  

  

  

  “欧浩然,总监找你。”

  

  

  欧浩然突然被点到名,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纪舒看见他从办公桌上堆满的文件夹里探头出来,像从一堆杂物中探头出来的小猫,有些怯生生地问:“叫我吗?”


  

  纪舒点点头,“他指名道姓点的你呢。”

  

  

  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报告只剩下最后的收尾阶段,下班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他想一口气写完,潜意识里也在抗拒去见杨磊,但又不想让纪舒难做,思考了一下才对她说:“能不能五分钟后再去?”

  

  

  纪舒心想总监确实也没命令他一定要随叫随到,便说可以,转身走了。

  

  

  欧浩然慢慢把报告的结尾一个字一个字敲完,抬头一看时间,早就过了五分钟。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已经逾时了,可不可以直接装作忘了这回事。

  

  

  这个念头刚起,纪舒就又找上门,脸上带着些谴责意味,问他:“浩然啊,怎么还不来呢?”

 

  

  欧浩然这下不敢再拖了,他也不是什么大佛,居然麻烦别人跑两次才请得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他站起来跟在纪舒身后走着,一路上说了好几次抱歉,解释说是他做着做着就忘了时间。

  

  

  纪舒也给他台阶下,连忙说没事,急的不是我,是杨总监。

  

  

  他有什么好急的,欧浩然腹诽道。

  

  

  杨磊做什么都不会急,休假时和他通宵压马路的时候不急,想分开的时候也不急,甚至有耐心晾着他好久才提分手。

  

  

  纪舒只把他带到办公室门口,让他自己敲门进去。他乖乖照做,进门后就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杨磊。

  

  

  欧浩然在来的路上一直思考着,如果被杨磊问起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来的话,要怎么回答才显得没那么刻意。又怕自己一撒谎,杨磊立马就能看穿,所以心里忐忑得不行。

  

  

  他曾经真的怀疑杨磊有读心术,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很久以前他问杨磊,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喜欢你的啊。杨磊想了想,说是你偷偷看我,然后被我抓包的那一次。

  

  

  他哑然,原本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

  

  

  “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的,”杨磊又说。

  

  

  杨磊也没有想追究他为什么迟了这么久的意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加下我的新微信号吧,有些文件要发给你。”

  

  

  “……文件的话,用公司邮箱传给我就行。”

  

  

  “挺麻烦的,还是用微信吧。”说完又不容拒绝地把二维码递到他眼前。

 

  

  杨磊总是有办法让他举白旗投降。他吸吸鼻子,宣布放弃挣扎,做一个被唾弃的逃兵。杨磊盯着他掏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一阵操作,最后把好友昵称备注成自己的名字才满意。


  

  “明晚你会来吗?”杨磊装作随口一问。


  

  欧浩然知道他指的应该就是女同事口中的迎新聚餐,于是很诚实地回答:“不会。”


  

  他平时本就鲜少参与这种场合,现在也不想为杨磊破例了。无效社交让他疲惫,还不如准时下班回家睡觉,自家房间里的床褥可比餐馆来得舒服多了。

  

  

  杨磊微微皱了皱眉,明显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以上司的身份邀请你呢?”他试探着问。

  

  

  欧浩然移开视线,莫名觉得“准备拒绝杨磊”这个行为让他打从心里有些别扭,可能是因为实践机会太少,所以才不甚熟练。

  

  

  “我真的不想……”

  

  

  “——可我希望你来,这么多年不见,不赏脸陪我吃顿饭真的说不过去吧?”一句话便把欧浩然堵得哑口无言。

  

  

  他看见杨磊露出了和从前同友人争论同一件事物时那种自信又势在必得的神情就知道大事不妙,霎时有一种自己原本准备好的退路要被封住了的不详预感。

  

  

  果不其然,杨磊下一句话就是:“还是你想单独和我约?”


  

  

  

04

  

  

  隔天晚上站在餐馆门口时,欧浩然心里只有一句话:又破例了。

  

  

  他认命地推开店门。来的人还挺多,事先预约了几个长桌,这下几乎全被坐满了,好不热闹。

  

  

  五分钟前杨磊就给他发微信,问他到了没有。他回了个“还没”,实则已经在店面的几米开外犹豫着原地转圈,不想这么快进去。路边的车一辆接一辆,偶尔有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好像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

  

  

  这时杨磊又发来下一句:“那你到了后记得坐我这桌”。又是祈使句,没给拒绝的余地,但欧浩然好像早就习惯了。

  

  

  他扫视一圈,发现杨磊坐在比较靠里的一桌,几乎坐满了,最后一个空位不知是人为还是真的凑巧,就在杨磊正对面。杨磊的第六感比狗鼻子还灵,刚好抬起头便看见他,招手示意他过来。他没得选,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去。

  

  

  其他人相继开始敬酒,欧浩然面前的酒杯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倒满了,黄色液体上漂浮着白色泡沫,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他小声说的“欢迎”淹没在其他更响亮的声音里,但杨磊肯定听到了,不然的话为什么要对着他笑。

  

  

  跟杨磊面对面吃饭到底还是有些别扭,欧浩然安静地低着头扒饭,没成想杨磊主动给他夹了几块肉,还让他多吃点,装作无意间和在场所有人昭示他们的熟稔。


  

  一时间也没人开口问,桌上的其他人目光交错,都在疑惑这新来的总监怎么看起来和这人关系不错的样子。

  

  

  杨磊居然还有些得意地主动解释说:“我和他之前就认识。”


  

  陆逸夸张地“哇”了一声,“好有缘,难怪你说要留位子给他!”


  

  听到这里,欧浩然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杨磊笑了笑,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是很有缘,毕竟好多年没联系了,也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他。”

  

  

  如果此时有人注意到欧浩然,就能发现他的神色怪异,给自己添酒的手有点发抖,一口闷后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杨磊向来聪明,有意在这种时候顺水推舟跟他聊从前,于是提起一家他们以前去过的,位于林荫道旁的小餐厅,问他:“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

  

  

  微醺状态的欧浩然比平时要心直口快一些,话还没过脑子便直接说出了口:“不记得了。”

  

  

  他对这种回顾过往展望未来的环节没什么兴趣,潜意识里有一把声音在告诉他,快结束这个话题,回忆是对你最不利的漩涡,你逃不出来的,在陷进去前,你必须自救。

 

   

  必须自救,所以他说忘了。就算当时的场景只要被杨磊稍微提起就会不由自主在脑海中放映,就算再清晰也好,答案也只能是忘了。

  

  

  此时饶是外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说是旧友,但欧浩然明显让这位新总监下不来台了。陆逸察言观色了一会儿,疑惑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游移,没再插进来打浑。


  

  杨磊即使被打断了也像个没事人似的,脸上看不见难堪,他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能保持一贯的体面。

  

  

  “那挺可惜的,”杨磊顿了顿,继续说:“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你说这里的东西很好吃,下次还要来。”

  

  

  欧浩然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他用力喘出一口气,把酒当镇定剂,又灌了好几口进肚,才重复一遍:“我是真的忘了。”

  

  

  他撒了一个很自然的谎,由于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略显无措的表情。

  

  

  欧浩然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探究目光,像沼泽泥一样附在他身上,他感觉再不逃跑就要完全陷入淤泥中,迟早要窒息。

  

  

  欧浩然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没长进。依旧被杨磊稳稳拿捏所有弱点,依旧在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下意识想要逃避,就差把“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当作人生座右铭了。

  

  

  ——头晕,想吐,胃疼。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三个都是很合理的早退理由。

  

  

  自救本能促使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庆幸的是并没有人抓住他,询问为什么要提前离场,他准备好用来撒谎的草稿没派上用场。

  

  

  可能是因为傍晚下过雨,外面的空气又冷又潮湿。欧浩然一出餐馆就因为迎面吹来的风冻得发抖,却也没能把他吹得多清醒,脑子在酒精作用下变得昏昏沉沉。他感觉自己像一条鱼,浑浊的水并不适合生存。

  

  

  杨磊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你喝了酒,怎么回去?”

  

  

  欧浩然酒劲慢慢上来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愣头愣脑,看着他发了好一会呆才迟钝地回:“可以打车呀。”

 

  

  “我送你回去。”

  

  

  杨磊不由分说,拉着人就要往自己车的方向走。

  

  

  欧浩然却突然发力,像触发了什么应激反应似的,一番拉扯后把他的手甩到一边。

  

  

  杨磊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喝醉了的欧浩然像是变回几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他的身上承载着太多人的期望,但还是会说出那句“获胜的欲望会战胜恐惧”。那时更多人会叫他“安艺”,有一段时间里他是联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于是所有人都把他当弟弟看,随时随地都能和好几个哥哥贴贴。

  

  

  安艺,安艺。杨磊心中的安艺也是个小孩。是即使偷偷看人,眼神依旧会过分炙热的笨蛋。有很多小情绪,偶尔被游戏折磨得怀疑人生,但总归是很鲜活的。不像现在,眉眼间总是透露着疲惫和无神,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任何能博他一笑的东西了。

  

  

  杨磊话锋一转,“那要用牵的吗?”

  

  

  欧浩然把头摇成拨浪鼓,嘟囔着“你的手牵不得。”

  

  

  杨磊无言以对,之前怎么没发现他喝醉后这么难搞——不对,他们认识的时候压根儿就没一起喝过酒。那时候身边的人都深信酒精会降低反应能力,职业选手把这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于是还真就滴酒不沾了好几年。

  

  

  “我把车开过来,你在这里等,可以吗?”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跟个幼师一样,几个字便能说清的事硬生生变成长长一句话来解释,生怕小孩儿听不懂似的。

  

  

  欧浩然抿着嘴看他,微微蹙眉,苦恼很久后才点头说“行”。

  

  

  几分钟后,杨磊把他停在街尾的车开到了餐馆门边,看到欧浩然还站在同一个地方乖乖等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他按下车窗,把明显还在神游的人喊了过来。

  

  

  欧浩然上了他的车,自己系了安全带,于是杨磊本来打算侧身帮他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还好欧浩然没发现,他干咳一声,又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还记得你家的地址吗?”杨磊问。

  

  

  欧浩然点点头,幸好还能流畅地把小区名和门牌号报了出来。杨磊边听边输进了导航,接着发动了车子。

  

  

  此刻的欧浩然坐在他的副驾,这让杨磊想起休赛期时带着他坐高铁出游的日子——重新遇到欧浩然的这两天他总是在怀旧。那个时候他们一直牵手,共享同一副耳机,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异队后就变得这么疏远了呢?归根结底可能是一直主动的人开始疲倦,而被动的人却还理所当然地站在原地等候。怪就怪当时都太不成熟,两个有棱角的人撞在一起,谁都逃不过被刺伤的命运,正如歌里唱的那句“犯错只因失恋太少”。


    

  他专心开了一会车,欧浩然突然叫他:“杨磊。”

  

  

  他“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欧浩然却卖关子似的,不继续往下说了。

  

  

  过了一会儿,欧浩然又一次叫他,“杨磊。”

  

  

  杨磊半晌没出声,于是欧浩然第三次开口,这次他把名字拆成了两个字来念,却有些口齿不清,像含着糖说话:“杨,磊。”

  

  

  “要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在听。”

  

  

  欧浩然撇撇嘴,控诉道:“好凶的一颗石头啊。”

  

  

  杨磊很想跟他解释,没有凶你,只是语气稍微重了那么一点。但他犹豫了一下,后知后觉这人现在估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好作罢。

  

  

  车子平稳行驶了一段距离,欧浩然问他“前面有药店,你让我下去一趟。”

  

  

  “你去药店干什么?”杨磊问。

  

  

  正逢来到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闪烁着警示的红。杨磊扭头往副驾驶座看,才发现欧浩然也在盯着他。夜太深,他看不大清那张脸,却下意识感觉欧浩然是带着点怨气在看他的。

  

  

  杨磊刚打算重复一次自己的问题,就听见欧浩然说:

  

  

  “不去就算了。”说完就转过头去,面朝车窗。

  

  

  什么啊,怎么跟小孩儿赌气似的。杨磊哭笑不得。

  

  

  他最后还是停在了药店前,欧浩然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杨磊只好开口提醒他,“药店到了。”

  

  

  欧浩然如梦初醒,肩膀颤了颤,“哦”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被马路牙子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住了身体。

  

  

  杨磊笑着说他“傻”,可欧浩然没听见,自顾自往药店门口走。

  

  

  大晚上的,药店比较冷清,没什么客人,于是欧浩然很快就走了回来。杨磊好奇地往前凑,指着他手上的塑料袋问,“买了什么?”

  

  

  欧浩然没好气地回:“醒酒药。”

  

  

  “你还知道自己醉着呢?”

  

  

  欧浩然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又重现了刚刚的小动作——转开脸,不愿再同他讲话,像因为同桌越过了他画的楚河汉界后就扭头置气,不搭理人的小学生。

  

  

  幼稚。杨磊这么形容。

  

  

  

  

05

 

  

  欧浩然睁开眼。

  

  

  他睡前靠着残存的意识吃了醒酒药,现在不舒服的感觉已如潮水般退去不少,只是头依然有点晕,像刚坐完一趟极其刺激的过山车,到现在都仿佛悬空般踩不着地面。

  

  

  他打开手机,连上网后状态栏弹出了一条新讯息。

  

  

  杨磊:你钱包落我车上了

  

  

  短短一句话却藏着不少心思。比如只通知他落下钱包,又不主动说要如何才能讨回去。不就是为了要看到讯息的人来回复他,至少不至于已读不回或视而不见。

  

  

  看了眼消息发送时间,应该是昨晚把他送到家后,过了好一阵子才发来的。

 

  

  欧浩然想的是去公司的时候再找他要,杨磊那句“单独和我约”于他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他感觉现在的杨磊是真的什么话都敢说,也什么事都敢做,让他感到陌生的同时又带着点惧。

  

  

  “星期一去公司的时候再给我吧”,他这么回复。

  

  

  杨磊居然秒回,“好”。

  

  

  欧浩然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好”字,陷入了沉思。

  

  

  他倒没有醉到完全断片的程度,依稀记得昨天是杨磊把他送到小区楼下,途中他还心安理得地指使人家载他去了趟药店。

  

  

  欧浩然没那么笨,杨磊各种有意无意的举动在别人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但他就是看得明白——杨磊在主动靠近他,问题在于,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想来和杨磊也算是段孽缘,分开这么多年又在职场相见,对方甚至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何尝不是狗血八点档最爱的桥段,如果可以,欧浩然简直想当场摔剧本:不录了,不录了!

  

  

  可惜生活偏偏不是戏剧,他要罢演的前提是甩下一封辞职信,这也同时意味着他要放弃这份得来不易,虽然憋屈但薪资还算稳定的工作。于是只能安慰自己,没必要因为私人感情和钱过不去。

  

  

  

  

— 

  

  

  

  

  周一,欧浩然的monday blue如约而至。他躺在床上,盯着白色天花板发呆,内心挣扎无数遍才说服自己从床上坐起身来。洗漱,出门,去公司。生活或许就是日复一日的复制粘贴。

 

  

  他刚到公司便径直去了杨磊办公室,对方来得比他早,此时正喝着咖啡,咖啡香浸透了办公室的每一处空气。

  

  

  杨磊心情明朗,说:“早安。”

  

  

  他站起身,从桌上拿起欧浩然眼熟得不行的钱包。就在接过的前一秒,杨磊却突然缩回手,欧浩然从他表情中幻视一只狡猾的狐狸:“先答应我几件事,我才能把这东西还给你。”

  

  

  欧浩然有些乱了阵脚,但依旧故作平静:“要我答应什么?”

  

  

  “以后在公司不许躲我,也不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欧浩然只觉得这是送分项,他大有自信可以让杨磊一个月都没机会在公司看见他一次。只要不让他看见自己落荒而逃,便也不算在躲他。

  

  

  于是他自信满满,“行。”又摊出手,“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杨磊却说,他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来见他的时候,不要故意拖太久。

  

  

  “因为我每次都想快些见到你。”

  

  


  

  

  

  

  

  欧浩然这几天常被叫去总监办公室。

  

  

  一开始还是纪舒来叫人,后面就开始打内线电话,让人自己过去。

  

  

  其他同事看在眼里,都觉得奇怪——前几天在饭桌上还以为他们不对付呢,说是老朋友,看起来却不怎么熟。结果那天欧浩然一走,杨磊也跟着走了,还有人看见是杨磊开车把人接走的,再加上欧浩然最近一直往总监办公室跑,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

  

  

  几个爱八卦的同事企图从纪舒那里打听些消息,谁知道人家对上司忠诚得可以,嘴也严实,活脱脱一个一问三不知。


  

  欧浩然感觉自己的生活好像确实出现了点变化。首先,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履行当初对自己的承诺,即让杨磊一个月都见不到自己一次,因为杨磊要么滥用职权把他叫过去,要么就是用“偶然路过你这儿”做借口,亲自把人领回去。偶尔是分点任务让他做,偶尔只是单纯问他午餐吃了什么,好不好吃,饱不饱。

  

  

  他自认应付得足够敷衍,回答也尽量精简。但杨磊却像感受不到似的,依旧想方设法同他交流。偶尔会觉得自己和杨磊像在演绎一出无聊透顶的闹剧,一个装瞎看不透抗拒意味,一个装聋听不见所言所语。

  

  

  工作本来就让他足够烦躁,现在还要分出额外的精力来应付杨磊,实在是有点应接不暇。

  

  

  这天,总是爱把东西推给他做的同事又一次找上门来,不过这次可没那么走运了——尤其是对那好吃懒做的同事而言。

  

  

  杨磊又一次“偶然路过”,站在门边目睹了一切。

  

  

  杨磊好奇心很重的样子,凑到他工位旁,翻了翻同事刚拿过来的几份文件,连头都没抬,冷冷地问:“我没记错的话,这些项目不都是白纸黑字列明了是由你负责的吗?”

  

  

  那同事只能干笑,小声辩解道:“浩然是新人嘛,多做点事是应该的……”

  

  

  “啊,我们公司还有这种传统?”杨磊笑着问,说出来的话像带着刀似的刺人。

  

  

  同事刚来的时候,也是被几个工龄比他大的前辈这么使唤来使唤去的。现在来了个新人,他自然是带着点报复意味把事情全推给那倒霉蛋做。

  

  

  只是被上司当面抓包的时候实在有些难堪,他为了掩饰尴尬,又笑了几声,“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不麻烦你了。”说完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等人走远,欧浩然才小声和他道谢。

  

  

  杨磊摆摆手,:“没必要,小事而已。”

  

  

  欧浩然突然发觉:自己总是在被拯救。

  

  

  很久以前,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杨磊的出现让他下定决心——这就是我要的人,英俊,开朗,万人迷。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我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当时的他迷恋绝对的强者和实力,同时又渴望陪伴和爱情,杨磊是这两者的结合体,于是迷恋变得顺理成章,爱慕也成了理所应当。


  

  他想不通,为什么分手后自己好像活得一塌糊涂,杨磊却依旧优秀又出色。以前是被无数人夸赞的天赋型选手,现在又做他公司的总监。永远高他一等,永远是要他仰视才能看见的人。

  

  

  杨磊聪明,稳重,不摆架子,即使对生人有些寡言,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好相处,因为他无论待人处事都面面俱到,像每一项技能参数都被拉到最高的完美机器人。

  

  

  可偏偏又常在欧浩然面前表现出不大成熟的一面,他不常或者说是懒得做主动的那方,好像永远都只会站在原地,等人亲手把爱捧到他面前。可能是他获得的爱太多了,才把他塑造成这样人。即使不离开舒适圈,依旧会有无数的爱意朝他涌来,他只需要静候被淹没,幸福地被淹没。而欧浩然虽不比他受欢迎,但依然有很多人喜欢他,可他注定只会爱杨磊一个人。

  

  

  先是Alex,再是爱丽,最后到杨磊。

  

  

  杨磊,曾经是他的杨磊,在应付感情问题上拥有着一个难以填满的漏洞。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像个连恋爱都谈不好的差生或者一个不小心被嵌入人类的心脏的机器人,会变成没办法出厂售卖的那种次品。

  

  

  如果可以,欧浩然不希望他变成次品。

 

  

  “杨磊。”

  

  

  不知道为什么,被叫到名字的杨磊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问他“怎么了?”

  

  

  “我们谈谈。”

  欧浩然说。

  

  

  

  

06

 

   

  公司的天台向来人烟稀少,更多时候被用作承载负面情绪的容器。来到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认为心中的失意只要在这里达到释放,再让风吹过来,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欧浩然刚来公司的时候,压力比现在还要大。他打职业的时候也不是没被恶言相向过,网络看客们的爱意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上一场比赛可以让他们欢呼赞颂,下一场比赛就可以让他们说出此生最恶毒的诅咒。他以为自己的心态在这几年下来已经被锻炼得足够强大,但当被丢进这个大染缸里的时候,他发现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顶多都只算是小儿科。

  

  

  已经很久没有直面不论做什么都永远差人一等的事实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好几次躲到天台来吹风透气的时候,靠在栏杆往下看,底下是繁忙的、车水马龙的人间,他觉得自己像被世界排斥在外的幽灵。有很多个瞬间,脑海中都浮现过“想过从这里跳下去”的可怕念头,不过因为欧浩然是个怕死又怕疼的胆小鬼,更怕死得血肉模糊还影响市容,到最后还是没跳。


  

  而这是他第一次带人上来,颇有种秘密基地限时对外开放的感觉。欧浩然望着楼下的街景,双臂垂在栏杆外,在空中甩了甩,带着点委屈同身边的杨磊抱怨:“上班真的好累啊。”

  

  

  这并不是什么足够能吸引人继续听下去的开场白,但杨磊也不大在意,附和着说:“是挺累的。”

  

  

  他偏过头,去看欧浩然的侧脸。对方貌似是无意识地撇着嘴,像小动物一样。

  

  

  这一瞬间的欧浩然和记忆里总爱摇着他的手,边撒娇边抱怨说“训练好累,眼睛好疼”的欧浩然,隔着时间的长河,在他眼中达到重叠。

  

  

  曾经的杨磊会摸着他的脑袋哄:乖一点,等放假就带你出去玩。

  

  

  现在的杨磊已经没有那个能肆无忌惮进行肢体接触的身份了。

  

  

  “如果你能学会拒绝,也许就不会这么累了,”杨磊认真地说。像很久以前他帮忙复盘小孩的训练赛一样,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其实杨磊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因为下一秒欧浩然就话锋一转,“其实谈恋爱也挺累的。”

  “如果当时你拒绝了我,或者装作看不见我,那我们最后也就不会那么累了。”

  

  

  说完,欧浩然又露出那种很疲惫的神情。

  

  

  “……可至少快乐过,不是吗?”

  杨磊反问。

  

  

  他不否认这段关系的结束过于仓促,但他认为,发生过的快乐都是真实的,为什么只看结果而不着眼于过程呢?


  

  “你喜欢的是曾经那个我,”欧浩然拿出平时做资料分析的理性同他分析道,“我也很喜欢那个时候的我,但是现在的我把他弄丢了,已经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无论是承载着那么多人的期待出道的新秀,还是最后被无数荣耀加冕的少年,都已经在时间长河里走丢,或许是嫌弃这躯壳太懦弱,于是不愿蜗居于此,潇洒出走。

  

  

  欧浩然深吸一口气,“反正,我们现在保持原样就好了,在公司也没必要总是见面。”

  

  

  杨磊哑然。

  

  

  怎么办呢?他想要的原样是把时针往回拨,回到同队的那一年,回到藏不住的迷恋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瞬间。那才是他想要保持的“原样”。

  


  又相对无言了几分钟。耳边只剩风声,欧浩然看了眼手表,打算静悄悄地走,杨磊却突然叫住他。


  

  “我再问你一句,就一句。”

  

  

  欧浩然回头,确信自己看见了杨磊深知自己胜券在握的自信表情。

  

  

  “那张照片,为什么留到了现在?”



  轰隆。

  

  

  打雷了吗?怎么可能,此时太阳正高挂,蓝天映白云。欧浩然后知后觉,是自己心里的屋舍倒塌了,仿佛天崩地裂。

  

  

  原来他看到了。

  

  

  欧浩然有些慌乱,“你看了我的钱包?”

  

  

  “嗯。”杨磊承认得理直气壮。

  

  

  真要说起来,倒也不算是杨磊自己去冒犯隐私。那天他把人送到小区底楼,把靠在车窗睡着的欧浩然叫起来,结果半梦半醒间的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看个东西,然后亲手掏出自己的钱包,笑得傻傻的,从里头翻出一张照片,带着点炫耀意味递到杨磊眼前。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狼队队服,两个背影,左边那个一个高一些,右边那个矮一些。他甚至还记得这是后台的工作人员偶然抓拍的一幕,欧浩然知道后,就跑去和那人要了张原图,然后自己印成了照片。

  

  

  “难得有我们的同框照!”欧浩然眼睛亮晶晶,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是的,确实难得。一个首发,一个替补,又是非对称竞技游戏中孤军奋战的一方,没有队友,真的很难同时出现在赛场上——除了夺冠时,因为全队人都要上去领奖。

  

  

  他永远记得人生中拿到第一个冠军时的喜悦,被激动和兴奋冲昏了头脑,往奖杯走去时,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捏了捏杨磊的衣袖,虽然很快就松开但还是很幸福,因为他确信镜头会把一切都留住。

  

  

  其实他一直没有机会和更多人说,总决赛那天,他坐在备战间里,透过屏幕,实实在在看见了真神降临。

  

  

  是他的神明,他一个人的。

  


  可抛开一切来看,杨磊现在却变得有些可恶,因为总是能拿捏住他的软肋。他好想控诉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但又觉得有点像在卖弄委屈,要人来哄一样。

  

  

  欧浩然只好解释说,“我只是忘了扔。”



  杨磊不买账,“你是不是还——”

  


  欧浩然好像能猜到他下半句是什么,出声打断:“别说了!别说了……”

  

  

  他垂下眼。鼻头的酸涩已经在发布通知,“你眼睛里的洪水要拦不住了哦!”类似这样的话。于是他又一次提早离场,只不过这次的步伐格外踉跄,因为不想被杨磊可怜。

  

  

  那天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杨磊。



  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轨了。欧浩然却觉得这种情况似曾相识,明明离得不远,但就是见不到。如果没有人率先主动的话,他们一直都会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像很久以前那样,杨磊在这边打训练赛,他就在另一边静静地看,永远不会得到一个回过头来朝他笑的Alex。


 

  

  

07

  

 

  欧浩然没想到的是,再一次见面,是杨磊疯子一般冲到他家小区楼下堵人,好像真的听进去了那句“在公司别总见面”。

  

  

  一切都还是要归咎欧浩然终究无法对杨磊说什么重话,如果杨磊这么善于捕捉话里的漏洞,当初就应该说得决绝一点,比如“再也别见面了”“永远别让我看见你”这种。但如果真要做到如此极端的地步,可能也要昧着良心才能说出这些话。

  

  

  所以才会造就现在的局面: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夜晚,欧浩然刚解决了一整份外卖,打算去小区公园走一圈来消食。然后就遇见一个本就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杨磊。

  

  

  说出来可能还有些羞耻,但欧浩然在那一瞬间,第一反应确实是逃跑。

  

  

  只可惜还没跑几步就被杨磊拉住手腕,“你说不要在公司见面,我才来这里找你的。”他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说,像一只大狗狗。

  

  

  可我也没让你找到我家来啊!欧浩然在心中狂吼。

  

  

  “总之,这次该轮到我和你谈谈了吧,”他环视四周,“换个地方说话?”

 

  

   

  

  

  

  

  

  最后,他们在小区公园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而在这期间,欧浩然的手腕就没脱离过杨磊的掌心。前者说“不松开吗”,后者回“我怕你又跑了”。

  

  

  杨磊清了清嗓子,搞得跟要发表什么获奖感言一样:“那天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

  

  

  “我当时……是挺混账的。你一直在付出,而我只是在享受这段关系为我带来的一切,这点我承认——我那时真的不懂要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也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遇见你。你说我喜欢的是过去的你,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被时间分割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你只是无可避免地成长了,被迫承受这个社会给成年人带来的压力,但你还是你,你永远是你自己。”

 

  

  杨磊一口气说完,又偷偷用余光去看站在他身边的欧浩然。

  

  

  其实欧浩然很想说,都分手了,你可不可以就当作不认识我啊。因为我好后悔,当初的告别没有歇斯底里和大哭大闹,只有冰冷屏幕里的一句分开吧。我甚至还跟你讲,以后也要做朋友。

  

  

  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同以前一样没出息,只要你给我一点甜头,我就算再怕历史重演也好,都想跟你走。

  

  

  只跟着你走。

  

  

  想你来爱我。

  

  

  欧浩然宁愿自己的初恋是一个烂人,宁愿分手时闹得鱼死网破,最好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死敌,才好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人是杨磊。全世界最好的杨磊,虽然在爱人的时候显得过分懒散和笨拙,可是最真实的情绪只展露给他一个人看,结束时又给他最温和的告别,让他当下连痛楚都哭不出*,就连分手的阵痛都延迟了一段时间才被他觉察。

  

  

  从分开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杨磊了。

  

  

  欧浩然也知道,自己一旦把爱给出去,那它就永远不会消失,只会被隐藏,伪装成一桩失踪迷案。


  

  杨磊看他的反应还算平静,暗自庆幸这次没把人给惹哭,于是继续说:

  

  

  “有些事情,我觉得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

  

  

  杨磊很郑重地叫他的名字,要他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于是一双泛红的眼睛望向他,像夜色里的一汪秋水。

  

  

  “如果你觉得我们还能再来一次,那就陪我再来一次。”

  


  他说的是陪我,语气好像在祈求:我已经勇敢啦,我终于做主动的那一方了,那你呢?

  

  

  你愿意吗?

  

  

  欧浩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连第五人格是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是刚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的时候,曾躲在房间里偷偷看了王家卫拍的《春光乍泄》。电影里何宝荣对黎耀辉说了很多次“不如我们重新来过”,但是最后还是只有黎耀辉自己一个人去看瀑布。

 

  

  而现在的杨磊对他说,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和那句经典台词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真的有重来的勇气吗,他无声地问自己。可是除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外,没有其他声音可以给他答案。

  

  

  说实话,“再来一次”是一个很让人心动的词汇。

  

  

  小时候在路边杂货店买瓶装饮料,总是希望掀开盖子后会看见“再来一瓶”四个大字。和他同龄的小朋友都抽到过,就他没有,他每次都是最不走运的那个。

  

  

  失而复得算是好运吗?

  

  

  如果是,他其实还挺想要。

  

  

  但终究还是有些害怕,于是欧浩然问,“再来一次的意思是再谈一次恋爱,然后分手吗?”

 

  

  “不会的,”杨磊回答得很笃定,“现在是一个更好的我在爱你。”

  

  

  杨磊抱他抱得很紧,在这个瞬间里变成一个贪玩小鬼,欧浩然是他放的风筝,必须紧紧抓住他的线才不会让他随风飘走,飘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信誓旦旦对小风筝做保证:“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杨磊的心一直都有个缺口。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突然闯进他的世界,误打误撞,却能完美嵌入那个口子,于是对方往他跟前凑的时候,他难得没有躲开,然后他们谈了一个三不像的恋爱,结局却不尽人意。

 

   

  现在把人找回来了,就更不想放他走了。他承认,他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但如果自私是罪,他希望审判他的人是欧浩然。

  

  

  往前是悬崖也好,火坑也罢,只要跟他一起,都是跨得过去的。

  

  

  分开的时候欧浩然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从未遇见就好了。如果没有遇到杨磊,他这一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执念,那么大的不甘。

  

  

  欧浩然仰头去寻他的嘴唇,像焦躁的病人下意识去找他的镇定剂。唇瓣相贴后才感觉心中的酸楚被压下。杨磊给他的所有眼神,触碰和吻,总是能轻松抚平他的所有情绪褶皱。

 

   

  很多年前,他的生活中发生过一场严重的地震,起因是一个很爱的人从他的生活中抽离。后来的几年曾在赛场成为对手,也曾在场下擦肩而过,但他们的视线不再相交,双手也不再相握。

  

  

  而直到现在,他才感受到余震的真实威力——它跨越了漫长的时间,无法预测,却也不容拒绝。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不会如张敬轩唱的那样“共你再恋早知是余震,让重伤的心再添缺憾”。可是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他会用一辈子来偿还这项后悔债。

  

  

  于是欧浩然说,“嗯,我信你。”

  

  

 


 

  

「你的吻 像龙卷风吹过 怎可对抗这吸引

 身贴身 如海啸冲击我 使我向下沉

 再走近 是我完全难自禁

 就算知道实在太愚笨 

 到底一刻也算是缘分

 仍然愿靠近

 谁又理朦胧夜里 天沉地暗」

  ——《余震》张敬轩

  


 



  

END.  


     

References: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春光乍泄》

*“犯错只因失恋太少”——陈奕迅《失恋太少》

*“告别太温和 使我未能哭出痛楚”——麦家瑜《杀死我的温柔》

*“难忘的 因你太念念才难忘”——谢安琪 麦浚龙《罗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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